来源：最后一支多巴胺作者：最后一支多巴胺

我们救过很多人，可能也错过了很多人。

凌晨三点，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。

一位正在等候检查报告的患者打趣的说：“你们医生真是不容易”。

他的这句话勾起了我的兴趣，我认真的问：“哦，你说说看那里不容易？”。

让我意外的是，这位素不相似的陌生人开启了口若悬河的演讲模式：“护士从不正经走路，一直都在跑。医生从来不正经看人，连抬头的时间都少有。每天要看这么多病人，要同这么多人沟通，要在患者、家属、同事、医院之间妥协沟通，要在家庭、社会、病痛、贫穷之间挣扎纠结。如果遇见好说话的还可以，要是遇见不好说话的也只好是秀才遇见兵了！”。

我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这位因为头晕颈椎不适前来就诊的40岁男性患者，嘴上没有说，心中也已经为他鼓了一万次掌。

“最重要的是，医生不仅在为我们的身体健康保驾护航，还在替我们排雷。”

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好奇：“为什么说医生看病是在排雷？”。

他笑了笑回答道：“如果将病人身体里的疾病比作会随时爆炸的雷，如果你没有及时排除掉会有什么后果？如果你在排除过程中它爆炸了会有什么后果？”。

后果显而易见：在目前的社会现状下，我和病人都会因为这身体的雷而深受其害。

我用了一万匹马力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，忍住了自己的问题：“先生，你是猴子派来的卧底吗？”。

“我们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罢了，没有那么伟大。”医生只是一份职业，只不过是我们养家糊口的工具罢了。只不过它又有着不同之处：必须要有责任心，要有耐心和爱心。

“医院看过好几次病了，亲自看见了医生的不容易。就比如刚才那个腹痛的女孩，要不是你坚持做检查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”他头晕颈椎不适的毛病似乎好了，打开的话匣子关不住了。

看来话聊也是有一些作用的，最起码有转移注意力的疗效。

对这位能够换位思考，能够体谅医生不易的患者我心存感激，因为这样的患者并不多。

但是，更加让我不得不思考的是：那些隐藏在我们身体之内的雷或许可以排出，但那些存在于灵魂之中的雷呢？

到那时，更加让我不得不后怕的是：我或许可以凭借一点经验和运气避免一次陷阱，但总有一天会跌落陷阱。

比如那些看似普通常见的腹痛，比如那些我无数次遇见过的类似情况。

第一个患者

凌晨时分，在这位同我惺惺相惜的男性患者之前，我接诊了一位29岁的女性。

她在三个小时之前开始出现腹痛，持续不能缓解，自服了布洛芬之后无明显效果。

在妈妈的陪同下匆忙来到了急诊：患者的描述是在酒席上吃了脏东西。

对于这一点，我甚至差一点相信了。因为在这个季节，因为聚餐而导致腹痛的病人有很多。

面对育龄期女性腹痛患者，有一个情况是不能遗忘的，那就是月经史；有一种疾病是要警惕的，那就是宫外孕。

“月经正常吗？”

“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，我平日就不规律！”

“结过婚了吗？”

“下个月8号结婚！”

下个月结婚？现在没有月经？

妇科超声势在必行，如今这个年代婚前性行为不正是大量存在吗？

体格检查后，我更加怀疑导致患者腹痛的原因并不是吃了坏东西，而是妇科相关疾病！

但是，患者的妈妈却不相信我的推测，更加不愿意去做妇科超声。

不得已，我只好祭出了忽悠大招：妇科超声不一定就是为了查怀孕，要是有畸胎瘤、黄体破裂、卵巢蒂扭转等等也是可以明确的。

“真的要做吗？”

“不要超声也可以，要做穿刺：阴道后穹窿穿刺！如果抽出了暗红色不凝血就说明肚子内有出血，如果没抽出也不能说明没有问题。”

在我的“威逼利诱下”这对母女终于配合的做了检查，带着一丝犹豫和害怕。

最后事实证明：导致患者腹痛的原因根本不是胃肠炎，而正是宫外孕破裂出血！

所谓宫外孕指的是受精卵在子宫体腔之外着床，其中最常见的是输卵管妊娠。

只是让我感叹的是：如今宫外孕破裂出血死里逃生，下个月的婚礼怎么办？

只是让我后怕的是：如果我轻信了吃坏了肚子的描述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？

第二个患者

这个故事是三年前发生的，但现在想起来我还是会引以为豪。

这种带有成就感的虚荣心，可能是他人所无法理解的。

深夜一位不到70岁的老人独自来到急诊，他的症状很简单明确：胃痛！

但是，我能够轻易相信患者只是胃痛嘛？

显然不能，因为我曾经多次说过：老年人说胃痛，医生一定要考虑到心脏的问题；老年人说心脏痛，医生一定要考虑到胃和食管的毛病。

因为患者一年前的胃镜检查发现存在糜烂性胃炎，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胃炎发作。

老人的要求是挂点保护胃和消炎的药水，这也是大多数类似患者的要求。

我的意见则是现做检查，如果没有致命问题方决定下一步治疗方案。

“挂药水就好，我自己的病自己能不清楚？你不要刁难我好不好？”被我拒绝了直接输液的要求后，老人恼羞成怒，差一点便要说出医德两个字。

“没有人愿意刁难你，医院大门，谁也不认识谁。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，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。”

见我态度强硬后，他犹豫了。

他犹豫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，没有办法，最终还是我妥协了：“免费给你做心电图总可以了吧？”

结果心电图显示导致患者上腹痛的原因是：急性心肌梗死！

典型症状的急性心肌梗死是胸闷胸痛，但是也存在着一大批不典型症状的急性心肌梗死患者，尤其是以消化道症状为主要表现者。

当然，生活中有大量类似的患者千真万确只是胃部疾病。

但是，我宁愿顶着没有医德的骂名也要坚守自己的信条：爱心泛滥绝不是医德，没有原则更是容易犯错。

后来出院后，他特意找到我：“看见你非要我做心电图，我就知道你没有刁难我，你是一名认真负责的好医生！”。

寒暄之后，我忍不住想：“要是心电图没有及时发现问题呢？真要是感谢我，去领导面前说呀？”。

第三个患者

应该是在一年之前，有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深夜来到急诊，他告诉我说：“姐姐住院，我一直陪着，可能着凉了，肚子有点痛。”

对患者的问诊和体格检查没有任何特殊异常，我甚至差点认为这就是急性胃炎或胃痉挛。

但是，我无意间的一句话挽救了患者和我自己的性命：“你姐姐什么病住院呀？”

“主动脉夹层，已经做过了手术，花了十几万了！”患者抱怨者回答道。

患者又开玩笑的说：“我不会也是主动脉夹层吧？”

说实话在这个病例之前，我还没有遇见过这么巧合的情况。

虽然我自己不怎么考虑主动脉夹层，但总不能肯定的告诉他一定不是主动脉夹层，毕竟他的姐姐就是因此而被确诊的。

得到我保守而不肯定的回答后，他同意深夜加做了CT和CTA检查。

结果让我大吃一惊：果然也是主动脉夹层！

虽然主动脉夹层大多发生在50岁到70岁之间的男性，但并非说明女性和年轻人就不会发生。

事实上，年轻主动脉夹层的患者正在越来越多的出现！

你能想象在姐姐因为主动脉夹层刚做完手术之后，弟弟便因为轻微的腹痛同样被确诊为主动脉夹层吗？

我不知道为什么姐弟两个人接连二三的发生主动脉夹层，但它确实发生了！

如果没有我多嘴的一句话，如果没有患者看似抱怨实则紧张的疑虑，会是什么样的后果？

让我好奇的是：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导致姐弟两人先后罹患重病？

让我忧虑的是：姐弟两人高昂的医疗费会给家庭带来多么沉重的负担？

让我后怕的是：这样看似轻微实则致命的问题发生了无数次，而我又已经漏诊或误诊了多少？

第四个患者

这个病人的故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，但却是最让我感到后怕不已的病例。

患者是一位40左右的男性患者，来本地出差五天。

某次酒后，患者突发腹痛，不能缓解。

医院，来到急诊。

看着患者痛苦的模样，我焦急万分，却也只能一度一筹莫展。

因为患者口中的方言我根本难以理解，而疼痛不堪的患者又不能镇定冷静下来。

患者同事除了帮忙交钱跑腿之外，同样无能为力。

赵大胆好心提醒道：这个人不会是来骗止痛药的吧？

我甚至也差一点相信了赵大胆的推测，因为通过查体来看，患者既没有板状腹，也没有明显的压痛反跳痛。

“消化道穿孔？急性胰腺炎？肾绞痛？主动脉夹层？心肌梗死？酮症酸中毒？药物中毒？腹型癫痫？”我想到了一切的可能，但却遗忘了重要的一点。

“症状和体征不相符合，要小心！”会诊医生提到了重要的一点！

这个时候，患者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冷静了下来：“我有胃溃疡，穿孔了吧？”。

事情的真相会如此简单吗？患者的病情会仅是如此普通吗？

结果自然是要出人意料的：因为导致患者腹痛的原因是肠系膜动脉栓塞！

肠系膜动脉栓塞指的是肠系膜上动脉被栓子完全堵塞，大多数病人有风湿性心脏病、心房颤动、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等病史。

最让人揪心不是因为患者的临床表现差异较大而导致的诊断困难，而是如果病情被耽误后有导致死亡的可能。

如果遇见腹痛剧烈却没有明显腹部体征的患者，尤其是高危人群，应该考虑到肠系膜动脉栓塞的可能。

很多患者可能在发病6-12个小时之后才会有明显的腹部体征，比如肠鸣音减弱、腹肌紧张等等。

幸运的是最后患者被切除了一部分坏死的肠子，终得以保命。

听完我经历的故事后，这位开启演讲模式的男性患者不依不饶的说：“还说不是排雷的？”。

他说的不错，我就是排雷的：同样是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；同样是小心翼翼，如临深渊；同样是常常恐慌，后背发凉；同样是临危受命，奋不顾身。

我们救过很多人，可能也错过了很多人。

这便是没有天堂只有人世间的现实吧？

-END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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