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刘高艳读汪曾祺的《人间草木》,心里痒痒的,也想写写经年注视的草木花,于是,捉了秃笔,跟着门外的水音儿走起来——文竹放在办公室窗台上的这盆文竹,陪伴我,少说也有天了。每日推开办公室的门,第一眼看到的是它;忙碌一天,下班离开办公室,最后回望的,也是它。我办公室在阴面,一年四季,阳光匮乏。几盆花中,只有文竹超越了文弱,六根枝干一如义结金兰的兄弟,相互提携着向阳生长。老大和老二,腾达不久就被我拉回了“家”,绕了两个对称的圆弧,形成温暖的宝盖头。老三长得最敦实,我看它可堪大任,便由它昂昂然向上。可自然就是这么奇妙,它高高在上了一段时日后,不忍离开家人似的,停止了攀高,日日游子一样回望故园。老四、老五分立两侧,秦琼、敬德般忠实守护着家门。老六,弱弱地长在老大和老二的怀抱中,再现了一副同襟同袍的温馨画面。六兄弟身形有异,或长或短,或高或低,或温柔敦厚,或睚眦凌厉,但本色一样,绿汪汪的。它们坚韧的骨骼上,长着稀疏的毛刺,如同善良人的锋芒,错落生出迎客松一样热情的大叶子,大叶子上再错落出雪花般轻盈精致的小针叶。就这样,柔中藏劲,劲上著秀,呈现一种刚柔兼济的美。“抬头即见三尺竹,心中但升一截香。”每日看着那些相拥睡去又相携醒来的枝叶,心中平静而安详。这盆文竹,在别人眼里是朴素的、沉默的,可在我的眼中、心中,它有情感有思维的,是我无言的师、陪坐的友,弥散来自家的温情。君子兰二十多年前,刚上班,青涩年纪,满脸写着“怯”字。办公室窗台上摆放了许多花,可只认得庄稼的眼睛,叫不出一盆花的名字。至于办公室中央地面上的两盆花,十多片宽大质感的叶子,围绕两株黄色点金的花朵,雍雍之态彰显华贵之气。我望之,更怯。第二天上班,从老同事的眼神中,我感知到这两盆花的血统不同凡响。所以,第三天早课期间,我折低脊背,头几乎低到盆沿,小心拖擦花盆跟前的地面。然而,谁料越是小心翼翼,越是笨手笨脚。不知怎么搞的,拖把的毛须还是飞上了宽大的叶子,留下两道难看的印痕。“你弄啥呢?弄啥呢!这是什么花,你知道不知道?”一串尖利,如同一阵急雨,劈头盖脸地浇下来。“我不知道,怪我怪我!”我赶紧放下拖把去找抹布。谁知刚要弯腰去擦,有人猛然夺过我手里的抹布,将抹布提到我眼跟前,一边晃荡,一边质问我:“用抹布擦君子兰,你懂不懂花?懂不懂?”我确实不懂花,更不懂君子兰这样名贵的花。可我起码知道花是植物,不是人。在这位爱花的同事眼里,他的花,容不得半点冒犯,哪怕这冒犯出于无心也不行。即便花长在盆中,同事坐在对面,他还是坚信:花比人贵。或者说,人比花贱。这是君子兰给我上的入职第一课。让我不仅直观地明确了自己的位置,而且明确了今后的方向——看低自己,耐心生长,不管有没有人拿我当盆花,我必须努力长成一盆花。后来二十年光景,我从不奢望养一盆君子兰,因为自知不配。前年春天,一次庙会上,偶遇卖花的男子。夕阳西下,花快要卖完了,地上只剩下一盆吸烟鬼、一盆文竹、一盆君子兰。“大哥,帮帮忙,便宜给你。”男人拉住爱人的袖子热情推销。心软的爱人,看我一眼,帮忙的意愿写在他眼角。“要不买两盆好养的?君子兰就算了吧。”我转身对花主说。“大姐,大姐,现在这君子兰品种好,很好养。”他跑过来做我的思想工作。没想到,说什么我都不要。一手付钱、一手端花之后,男人大约再无心为一盆花等买家,愣是非送给爱人不可。“大哥,君子兰送给你!按我说的法子养,一点不难养活。”他几乎将君子兰硬塞进爱人不知所措的手。两手交接的时候,他还一脸哥们义气,嘱托不断:“哥,不能光听婆娘的,你要信我,一点不难养。”就这样,高贵的君子兰竟以添头的身份进入寻常百姓家。起始,我几乎从不多看它一眼。只有爱人,受人之托,自当尽心不误托付。一日日,一月月,一年年,有了君子兰的阳台,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。到后来,不知不觉间,我也加入观察它、照料它的行列。按它的习性,静静爱着它。世间草木皆平等,本无三六九等之分。厚此薄彼,其实是人强加给花草的。君子兰,不管如何沉稳、严谨、端庄,也还是花草之一种,它何贵之有?更何罪之有?吊兰与铜钱草养花,不仅养眼,更养心。吊兰,是陪我最久的花。家里的阳台上,办公室的窗台上,去去来来的花,唯有吊兰,永远有一盆之地。吊兰的生命力极顽强。热不怕,冷不怕,洪涝不怕,干旱也不怕,拽叶剪根全不怕。阳光照耀中,它欢天喜地。阳光远离后,它我行我素,还是那么努力地生长。记得有一次休暑假,忘了留钥匙。两周之后,花几乎集体渴死。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我给花喝了一次饱水。没想到,第二天早上,吊兰软啦啦的叶子竟硬铮铮地立起来。过两天,吊兰又是绿绿的一盆,至于劫难,消失不见了。它长叶、抽枝,一刻也不停歇。即使嫌它发得太快,掐掉新抽的枝芽,过不了多久,它又从别处再发一个新枝来。在我不多的养花经验中,吊兰的倔犟,完全超过了我的倔犟。我们在对方的顽强生长中,生生不息地成长自己。铜钱草,是近两年才开始养。第一次在朋友的书桌上见到它,突然眼前一亮。单个看,纤细的身子,小巧的发型,觉得俊俏、韵致,清雅可人。整体看,一盆缩小的擎雨盖,似有清风浮荡其中,叫人神清心爽。一问姓名,说叫“铜钱草”。蓦地,心里的喜欢就退了潮。天下之人,皆为利往,就连这么可人的小草,也跟钱扯上关系。可毕竟当面表达了喜欢,朋友便一定要送一盆给我。我也只有笑着收下了。然而,到了今天,铜钱草竟是我养得最多的花。几次说不养了,又几次给换了盆。有些爱,注定不以喜欢为前提。对一些卑微的生命,我着实硬不下心肠,就像这些模样小巧、神态可怜的铜钱草,即便不喜欢,我也无法做到扫地出门。于是,就这样,陪伴着相安,相安着陪伴。小榕树这盆小榕树,是我从一个叫宫里的小镇上领回家的。当天,我只是路过,本没有买花的打算。然而,就那么无意间的一瞥,她突然就拉紧了我。仿佛她是我失散的姐妹,因天缘而终于遇见。就这样,她坐在我的膝上,回到了家。我不知道,小榕树有无雌雄的分别,从一见钟情开始,我便自作主张拿她当作“红颜”看待。丰润光滑的躯干,芭蕾似的的舞姿,细而长的脖颈,还有飘移的绿头发,每一处,都恰和我意。小榕树简直成了我的罗敷姑娘,增一分则陋,减一分则瘦。榕树是我国南方的雨林植物。第一次目睹榕树的风采,是在鼓浪屿。下船,码头边一座绿色的山包吸引了我的目光。走近一看挂牌,原来是一株三百年的老榕树。地上的根,胳膊粗细的比比皆是,大腿粗的有三根,三国鼎立一样托举着绿云一样的树冠。最奇特的是,空中还飘荡着无数的根。在我此前的经验中,从没有见过大树的根须如此外露张扬。导游小姐告诉我,这些飘浮的气生根,一旦着地,便会生新根、抻新枝、长新叶,长成一棵小榕树。这样,日久天长,年代更迭,榕树就“独木成林”,姿态万千,形成各式各样的“古榕奇观”。根生根,树生树,百年不绝。榕树这特性,让我难忘。眼前的这盆小榕树,尽管形容气象跟古榕树没法比看。但是她的影子里,似乎藏着古榕的气息。每当心中不畅快,情绪有淤塞,只要与小榕树对视一会,浑身血液便如气根样飞扬激荡起来,渐渐的,人似乎就成了一个新的人。虎刺梅朋友几次提醒我:虎刺梅有毒,不适宜养在室内。我点头,微笑。可依然任由虎刺梅占据窗台的最佳位置。朋友不知道,我养花不仅仅为悦目。对虎刺梅,谈不上多么爱。心里觉得,它是一个有益的警示。俯视虎刺梅,圆圆胖胖地叶子,美人笑靥般鲜艳的花朵,俊秀中透着逼人的美丽。平视,你才看清楚,它褐色的躯干上,遍布尖利的刺。一旦手指靠近,它就会让你不见红,也要见疼。在如今这个诱惑丛生的物质世界,虎刺梅其实越来越多。骄人的美丽,光彩夺目的外形,让人生出向美而行的冲动。可等你靠近,太极图谱一样深奥的美,不仅读不懂,而且一旦要探究虚实,必定会让你吃些苦头的。因为有些美,原本就是一个漂亮的陷阱。(作者刘高艳是陕西省庄里监狱民警)

幸福的黄丝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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